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壶中记

文 凌川

毕业季,我搞到一个烧水壶。水壶是电热的,玻璃材质,上边标着刻痕,最多能装 1.2 升水。总之,水壶是平平无奇的那一类,但我却格外得意,显然是因为这水壶是免费的。

我最初是在学校的论坛上看到这水壶的消息的。发帖人说自己要毕业了,故而免费送出一些杂物,其中就有这水壶。我眼疾手快回帖,抱得水壶归。水壶很干净,不像是烧过水的样子。

我喜滋滋抱着水壶回宿舍。毕业季也是考试季,有了这水壶,我在宿舍里就能烧水泡茶,再不用跑下楼去锅炉房接热水了——那里的水干涩,我向来不喜欢喝。

我把壶涮洗干净,接了水,从架上找出一块白茶的茶砖丢进去,就坐下准备苦战。这是 6 月 13 号晚上的 8 点 36 分。下周就要考期末,要背的书还未曾看,况且明日中午 12 点还有论文要交,而此刻我一字未写。我厌恶地打开那个空 Word 文档,盯着题目发愣。题目是“壶中乾坤:游仙诗‘壶’意象发展研究”。我发呆良久,终于打开知网,以“壶”和“游仙诗”为关键字查询,竟然一篇论文也找不到。见了鬼了!前日结课时,我还跟老师夸下海口,说一定把这选题写好,现在看来,全然是瞎扯淡。要不,换个容易点的题目写?毕竟是课程论文,水水就完事了。我烦闷地点开课本的 PDF文档,想从字缝儿里找出点儿灵感来。旁边壶里水已经滚起来,茶叶在水中舒展开,析出丝丝暗红色。听着茶水滚起来的声音,我竟困起来,眼皮耷拉下去,脸也不能自已地移向键盘,终于趴在电脑前失去知觉。

我醒来的时候,脖子酸得厉害,息屏的电脑上映出我被压出印子的脸。我摁亮屏幕,看到时间已然是 14 号凌晨,就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。我给自己倒了杯茶,继续为论文发愁。

论文?什么论文?我不是已经写完论文了吗?脑内一角,一个小声音叫起来。果不其然。我点开交作业的网页,论文已然提交,提交时间正是 13 号晚上 23:59 分。我舒了一口气。想必是我写完论文后太疲惫,还没上床就睡着了吧……想到这里,就爬上床去。

睡着之前,我浑浊的潜意识里忽然浮出一个问题:之前还在想论文题目的事儿,怎么睡了一觉,论文就写完了呢?

快要疲劳得宕机的大脑给了我两个解释:

解释一:我穿越了,穿越到了一个可以写完论文的人身上。

解释二:我太累了,梦见自己没写完论文,实际上已经写完了论文。

解释一太荒谬了,我跟我的大脑一边倒地倒向解释二,于是,我睡着了。 早上醒了之后,我先是刷了会儿校园论坛,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,准备复习下面的考试。那天早上,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校园论坛上的一个吐槽:

在期末周,咖啡简直就是时间机器!很难想象没了咖啡,我该怎么通宵复习早八的考试……

“茶大概也是这样……”我想起昨夜的荒诞经历,喃喃道。然后,就爬下床去。

我拿手机点了个外卖,随手点开昨天交的那篇论文。论文题目赫然是昨天那个,引用文献却多了许多。想到之后繁重的复习任务,我突然对我的论文产生了莫大的兴趣(可不是我不想复习的缘故),便打开知网,仍然用昨晚的关键词搜索起来。

赫然在目的是五六十篇相关论文。而昨天我什么都没搜到,这可是我记忆犹新的。睡前那个荒诞的假设再度袭上心头,令我打开论文的历史版本。6 月 12 日,我已经开始写论文。而我清晰地记得…… 6 月 13 日晚上 8:36 分,我还对着空空的 Word 文档发呆。

这……我举起杯子打算喝掉茶水,却一眼瞥见杯子并不是之前的样式。但我似乎也确实熟悉这个杯子……

什么?

我闭上眼睛,后仰在舒服的人体工学椅上,试图整理思绪,而另一股力量似乎在阻碍着我的动作,我似乎记得我从来不曾拥有过人体工学椅,这动作只会让我摔倒……

我在人体工学椅上僵住了。过去了一分钟,又似乎过去了一万年。我突然意识到……我有双份记忆。

在一份记忆里,我开开心心把壶抱回寝室,打算一夜速成论文。另一份记忆里,我在 6 月 12 号就开始写论文了。而我自己的时间线,正随着 6 月 12 号的这条缓缓向前……

二者的分野是……我睁开眼睛,看到 Word 文档里的题目。“壶中乾坤”中的“壶”字在视野中越变越大。前一份记忆刚好止于用那新壶烧水时的昏昏欲睡,所以……我的新壶,就是任意门?这也……太扯淡了……

我瞅了一眼那壶,它人畜无害的立在那儿,白茶茶叶在其中随意地舒展着。诶?白茶?我望向柜子。上面并没有茶叶,甚至连茶包都没有。显然,现在的这个“我”,可没有喝茶的习惯。

这样说来,这壶中的白茶和水,大概是我从之前的“那个世界”带过来的唯一东西了。这任意门……也太草台班子了吧……我撇撇嘴。就不能穿越到别的时间,获得别的身份吗?都穿越了,怎么还是期末周,还要考试和论文……设计这套穿越系统的家伙,也太没有创意了吧。

当然,我要是想离开这儿,烧一壶水,睡一觉,大概就可以了吧。

事实证明,确实可以。现在我完全知道了这壶的功用。这壶乃是银河系超自然异常(Galactic Paranormal Anomaly,简称GPA)的一部分,它的功用,便是把烧水时距离它最近的生物体传送到超距离最近的平行宇宙。而平行宇宙和平行宇宙之间,大体也是相似的,于是,我还是被迫写完了所有的论文,参加了整个考试周的考试。

我在 6 月 17 号考掉了古代文学史(1) ,谢天谢地,那个平行宇宙的“我”必定好好复习了,因为 6 月 16 号晚我醒来时,茶刚刚煮开,而脑中的新记忆居然包括了第二天考卷上的全部内容。在 6 月 19 号,我被迫认真写了一篇名为 《疫情时期中美输入及输出国通胀特征及相互作用》的论文,因为我前日手贱烧了水,醒来后发现 ddl 就在 2 小时后。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以及带着摸鱼太多的愧疚,我终于赶上了 ddl ——也得夸一句,那个“我”的基础知识掌握得很扎实,不然,我完全写不动一点。我在 6 月 21 号连考两门,上午是信号与系统,下午是嵌入式系统与技术。这两门,平行世界的“我”已经复习了两周,而我在 6 月 20 号接了他的班,继续复习了一天—— TMD,嵌入式的题目出得是真难,完美避开了复习的所有知识点。下考场后,我果断地给自己烧了一壶茶。这次,我直接穿越到了 6 月 22 日的早上,早八就考实变函数,而这个平行宇宙中的“我”大脑空空。没奈何,我只好在考场上干坐两小时,并不断反刍着新记忆,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儿的“我”报志愿时是哪根弦断了,非要报数学专业不可。看来,“我”与“我”的悲欢并不相通,我只觉得平行宇宙吵闹。考完,我没有任何悬念地烧了壶水——烧完这壶水后,我的考试周终于结束了。

如你所见,现在我已经是个相当熟练的穿越者了。我现在有一块儿硬盘,以及一个双层保温盒,二者就像我的壶一样,都是我一路从不同平行世界的我那儿免费白嫖来的。每当我想要离开时,只要烧一壶水,把硬盘塞进保温盒(这东西是真能保温,至少扛得住100℃的沸水),睡下就行。醒来,我便获得新的知识和新的记忆——虽然总是“我”,一个苦逼大学生的记忆——我把它们存进硬盘,在这个“我”的身体里盘桓一阵儿,之后继续向前。坦率地说,我对这壶有点儿上瘾了。每次醒来,新知识和新记忆冲击着我的脑海,接踵而来的是随心所欲的,不需要担负任何责任的生活。毕竟,没有什么事情是烧一壶水干不成的,如果有,那就再烧一壶。我的意思是,相比之前考试周的寻死觅活,我开始热爱生活了,也大概更像少年了一些。

是的,我将在平行宇宙之间不断跳转,一路攀缘记忆的螺旋。我将获得很多份记忆,其总数大概是我的寿命除以烧一壶水的长度,当然,大概率比这更少一些。这是因为壶也可能坏掉。(有没有什么穿越达人可以告诉我这个壶可以去哪里修?)这是因为我在当前的这个世界已经耽搁了快一天时间——这儿的“我”很喜欢科幻,并且急着赶一个征文比赛的 ddl 。故而,我杜撰了“银河超自然异常”这个抽象词儿,用来解释我的壶以及它给我带来的奇异生活。兴许这可以使这篇文章更科幻一些吧!当然,另一个更严肃的科幻设想,应该是这壶本身可能是某个高科技平行宇宙的造物,经历了许多人和许多平行宇宙(以及许多次烧水和泡茶)之后,落到了我的学长手中,之后,又到了我的手中。或许,等我过腻了这种生活,大概还会把它送给别的什么人。考试周前的大学生,大概是一个不错的选择,如果那个时候还有大学生和考试周的话——这个设想看上去比上面的杜撰更正经些,但我笔力不够,恐怕不能这样写下去,于是只好杜撰出这个很有“科技感”的词语,胡乱地使这个故事变作“科幻”了。

总之,我终于要叙述完我和壶的故事了。待会投完稿,我就要启程。茶砖已然备好,壶也将要就绪。待到热水滚起,我便睡下,任这水壶带我去到别的什么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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